血液净化中心：许芳

也许大部分的血透护士都有这样的感受，有相当一部分的透析病人对待医护的态度是极具攻击性，他们剑拔弩张，张牙舞爪，动不动就找茬儿，找刺儿，李奶奶就是这其中一位。

李奶奶70岁了，透析刚满两年，把我们这边的护士投诉了个遍，总觉得我们要害她，体重的管理也很差，是个“不听话的典型”，所以当护士长告知我要成为她的责任护士时，我真的很头痛。

那天，我正准备给她穿刺上机，还没走近她呢，她就满脸的拒绝。

李奶奶：“我的血管可是很难打的。”言下之意“你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护士技术肯定不行！”

我：“嗯！奶奶，我对您的血管确实不是很了解。但是，今天总要透析呀对不对?那这样吧，我叫护士长来给我指导一下，有她保驾护航，我们今天穿刺肯定没问题的。可以吗？”

李奶奶还是满脸的不信任，但是一时语塞，不情愿地点了点头。

后来当然是穿刺成功。但是李奶奶仍然一副防备的神情，透析过程中其他病人都在睡觉，她却一直防备地盯着我，每当我一走近她，本来快要瞌睡的她总是吓得一机灵。眼看着她也不睡了，我直接把椅子端到她床边。

我：“奶奶，您不困的话我们聊聊天吧”

李奶奶转过头去，没有要理我的意思。

我继续向她介绍自己：“我都工作4年多啦，一直在透析室，我叫许芳，我是F厅的责任护士。”

李奶奶终于转过头来，抬眼看了我一下，“好的，知道了”。

我：“您在D厅透析那么久了，为什么要求调过来啊？”

李奶奶先是防备地看我一眼，然后招招手，示意我靠近她，“她们动我的机器！要害我！”

我：“您为什么这么想呢?”

 “有一天小蔡护士路过我的透析机器，突然在屏幕上点了几下，我那天的透析就很不舒服。还有一天小冯护士给我上的机，那次透析我一直很不舒服，直到后来护士长来了，在屏幕上点了几下，我才感觉所有的不舒服都消失了……”李奶奶把她在D厅的遭遇跟我一件一件娓娓道来。

我：“奶奶，现在您已经换厅了，以前的事我们先不说了。您愿意和我聊聊您的家人吗？您和谁一起生活啊现在？”

李奶奶：“我老伴去世的早，就只有一个儿子，平时和儿子一起吃饭，吃完就回自己家，一个人住。我还有个孙子，他有时候会来看看我，说起我孙子，也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他成家，这就是我现在活着最大的心愿了。”说着说着，她的神情有些落寞，褪去了她平时那防备的神色。

我：“当然可以啦！我们这边最长的透析龄有20多年呢，10多年的就更多了。现在这个记录还在刷新呢。只要您按照我们平时宣教的控制好自己的体重，您还能报上重孙子呢！当然保持一个好心情也很重要，您就把透析当成上班一样！”

李奶奶：“小姑娘你不知道，我年轻时候身体很好，一辈子没怎么进过医院。现在可好，每周都要来三次，每次都要打两针，那么粗的针啊！打不好，还要再来第三第四针！血管打坏了，还要插管！就像我之前隔壁床的老太一样，带着管子生活，不能洗澡，太痛苦了!我宁愿得罪你们护士，也不能让你们拿我做实验！每次透析我都不敢睡觉，就怕我得罪的护士靠近我的机器来害我！”

我：“奶奶，您说我们护士害你，拿您做实验是为了什么呢？我们这边招护士首要条件就是心地善良，人品过关。您只是希望有一个信任的、熟悉的护士给您穿刺，这种心理我们完全理解。”

李奶奶：“不要你们打针你们不会生气吗？不会记恨我吗？”

我：“当然不会啦！我们完全可以理解的！我们做护士的，都长着同一颗心，就是希望病人少受痛苦。”

李奶奶：“我刚生病的时候，在别的医院住院，那时候我只有一个肾不行了，就是因为我都听医生的话，挂了很多的水，血压也高了，人也肿了，另一个肾也不行了，很快就透析了。从此我就不再相信医院里的医生护士。”

我：“奶奶，你也不能确定就是医生给你挂水才肾衰的啊。肾衰有很多的原因。我问您，你觉得您在我们这透析以后，食欲和睡眠怎么样了。”

李奶奶：“食欲确实变好了，长胖了。每餐要吃一大碗，控制不住，不吃就饿。说起来，我原来是不敢吃的，后来是刘老师（我们一个护士组长）告诉我要先保证营养，还告诉我哪些可以吃哪些不可以吃。我刚开始透析的时候还有高血压，每天要吃两种药，现在也不用吃了，血压也不高了。时间真快啊，眨眼都透析两年了。”  

我：“我记得您刚来的时候，瘘的流量可不太好。”

李奶奶：“对！后来你们的李主任积极鼓励我扩瘘，手术做完就好了！王静也每天督促我锻炼，护士长也经常来给我打针，你们这边的姑娘真不错！”李奶奶像打开了回忆的话匣子，身体也完全放松下来，没有了防备的样子。

我：“您现在还觉得我们会害您吗？”

李奶奶沉思片刻：“那应该是我老糊涂……”

这次简单的聊天以后，李奶奶慢慢改变了对我们的态度，不仅透析时候笑容变多了，还积极配合我们的宣教，每次透析体重增长都很合标，快要变成我们中心的“模范病人”。

通过李奶奶的故事，我们发现，掀开她剑拔弩张，张牙舞爪的面纱，背后是一张恐惧的、悲凉的脸，害怕受伤，害怕信任被辜负，害怕死亡突然找上门。这时候甚至会对她那些我们原本不屑一顾的行为产生出深深的怜惜。

每个人的人生故事都像钻石一样多面，不同的人看同样的故事，会看到不同的面。生病的故事多是悲伤的、无奈的、花钱的、受罪的，我们做叙事护理，就是去倾听病人的人生故事，唤醒我们的患者，让他们看到除了生病之外的其他面向---那些正面的、成功的经历和资源，借用这些正面的经历和资源来帮助病人渡过病痛的困境。